霍靜雯傳道
本會事工主任(教育與動員)

隨著近年散居地的差傳運動逐漸興起,香港作為一個國際大都會,越來越有機會接觸本地的穆斯林群體。根據2024年洛桑會議的報告,「全球教會在文化與人口結構上出現徹底逆轉,正展現基督教的新面貌,並形成新的合作聯盟,加速二十一世紀的全球宣教。」[1] 若本地基督徒背景信徒(Christian Background Believers,簡稱CBBs)與穆斯林背景歸主者(Muslim Background Believers,簡稱 MBBs)能建立夥伴關係,將能在穆宣服事上雙翼齊飛:前者可分享豐富的神學資源,後者則能提供對穆斯林群體的文化與信仰切入點,彼此互補,協力前行。

巴基斯坦人是香港少數族裔的群體。根據2021年香港人口普查,約有24,385名巴基斯坦人,佔全港總人口大約0.3%,約為南亞群體的8%以上。[2] 此群體包括會說廣東話的第二代本地人、新移民及尋求庇護者,他們往往在語言、文化、宗教與經濟方面,面對重重障礙。值得注意的是香港三大清真寺之中,有兩所由巴基斯坦社群管理。對大多數巴基斯坦家庭而言,宗教儀式既是身分的象徵,也是凝聚社群的核心。雖然印尼群體中已有不少歸主者,但在巴基斯坦社群,這卻相對罕見,而穆斯林背景歸主者(MBBs)往往同時處於穆斯林群體與基督徒群體的邊緣位置。事實上,他們更需要教會持續的關注與支持。

研究基礎:訪談與背景

在香港,CBBs與MBBs的夥伴關係須要提升。本文取材於三位人士的觀點:Brian(化名),他是西方宣教士及CBB事工同工;Andy(化名)是巴基斯坦MBB,他自2009年起在港尋求庇護,現在香港倡導南亞福音事工;以及筆者本人(CBB的差傳動員)。

Brian著重於少數族裔的門徒訓練。Andy在巴基斯坦經歷宗派暴力[3]後逃至香港,並於2012年歸信基督和接受洗禮。他與本地教會合作的經驗豐富,既有感恩亦有挫折。我身為動員者,在推動合作時既有熱忱,也因MBBs與宣教士身處敏感的處境而保持謹慎。

CBBsMBBs之間的鴻溝

在香港,基督教資源充足,全港共有超過30所神學院及聖經學院。[4] 然而,大部分教會仍偏向內聚,不去追求差傳的機遇。

CBBs與MBBs的第一個鴻溝在於資源及文化障礙的認知落差。許多華人教會專注於華人社群,理由是資源與精力有限——特別是自2019年起,因移民與網上媒體興起,本地會眾人數平均下降了26%。[5] Brian曾觀察到,一些教會拒絕牧養穆斯林背景的慕道者與MBBs,理由是缺乏能力推展穆宣事工。然而,筆者認為這更多是優先次序的問題,而非真正的能力不足。此外,不少教會仍把語言與文化差異視為跨文化接觸的主要障礙。

第二個鴻溝涉及權力距離。受社交媒體與新聞報導的影響,少數族裔(尤其是南亞人)常被刻板印象(stereotyped),貶為社會地位低下的群體。新聞經常將南亞男子與犯罪行為掛鈎,強化他們的負面印象。我曾目睹許多本地人及基督徒都傾向將南亞人視為危險或不衛生,並保持距離。Andy分享表示,他自2012年歸信後,仍感到孤立無援。許多教會假設MBBs身為少數族裔,主要是為了得到更多社會或經濟利益而加入教會。CBBs與MBBs的共同接觸點往往停留在物質需要——例如社會服務或興趣班——而非屬靈或深度關係。若要教會對「成熟」的MBBs委以領導角色,教會普遍都感到遲疑,這無形中將他們置於次等的位置,並加劇了不平衡的權力動態(power dynamics)。[6]

第三個鴻溝關乎同行是否可以持續。大多數CBBs來自中產背景,缺乏長期陪伴MBBs的經驗,尤其是在他們歸信後可能面對無法預測的挑戰。Andy回憶說,有些教會熱心於向未信的少數族裔傳福音,但往往在他們受洗後忽略了後續牧養,導致MBBs感到被遺棄。MBBs可能因家庭、朋友、村落或整個社會的壓力而遭受逼迫,被視為叛徒。他認為CBBs往往缺乏準備去支援或保護MBBs。而且,MBBs會陷入屬靈脆弱的狀況,既要面對家庭壓力,也要承受屬靈爭戰。有些教會將關懷MBBs「外判」給非基督徒輔導員,但Andy強調,唯有聖經真理才能真正扶持MBBs。所以Brian強調,對MBBs的門徒訓練與關懷,教會須要在他們受洗後仍然持續。如何在CBBs與MBBs之間持續建立師友關係、門徒訓練與夥伴關係,仍是一大挑戰。

第四個鴻溝涉及彼此信任。身為差會動員者,我常遇到這個難題:許多竭力遵行大誡命與大使命的CBBs真誠地愛護和支持MBB鄰舍,但有時他們的善意會被少數MBBs所濫用——無論是經濟上或情感上。部分人甚至坦承參加教會只是為了獲得物質援助,這削弱了彼此的信任。教會須要重新檢視慈惠策略——不是為了吸引更多「目標人物」或增加「年報」中的數據,而是真誠回應所服事者的深層需要。

第五個鴻溝則在於對本色化的不同理解。部分教會對MBBs的信仰表達方式存有質疑,例如有人將MBBs堅持不吃豬肉理解為缺乏信心。這其實揭示出更深層的神學差異:CBBs在強調系統神學時,也要理解MBBs如何透過群體身分與文化處境來活出信仰。

跨越鴻溝

那麼,在香港的MBBs和CBBs需要甚麼?表面上,MBBs需要具體的支援,例如社會服務,以應付日常生活,而更深層的需要則是Andy所稱的「真正的接納」。他引用雅各書指出,若信心沒有行為就是死的(雅二16)。真正的接納是一種具體體現的靈性生活——同時重視MBBs的身體、情感與屬靈需要。

MBBs的信仰旅程不僅影響個人,也影響群體。即使在資源豐富的香港,他們身為少數族裔,仍要面對文化障礙與疏離感,無論在港居住多久皆然。在試探與屬靈衝擊下,MBBs需要別人鼓勵他們尋求幫助,而非陷入孤立。

CBBs在香港普遍持著較為保守的姿態,傾向維護既有的禮儀傳統,避免外來影響。然而,CBBs不應僅把自己定位為施予者,更應以學習者的身分投入其中。透過跨文化的交流,他們同樣能經歷聖靈的更新與轉化——既是付出和施予,也是領受和受惠。若CBBs能真切體會MBBs的掙扎,並作出適切的跨文化調整,就更能實踐「真正的接納」。雙方都須要學習欣賞彼此的差異,把多樣性視為神所賜的恩典,而非阻礙,藉此促進基督身體更深的合一。

Andy就是一個例子。他在接受CBBs的牧養與門徒訓練後,展現出非凡的毅力,即使面對家庭壓力,仍積極推動南亞人福音外展事工。雖然不同教會常邀請他分享見證,在跨越文化隔閡方面邁了一步,但教會更需要的是持續的理解與代禱——不只把他的故事當作短暫「煙花」來欣賞,而且視為「接力棒」傳承下去,承載異象。

結論

總結而言,香港本地CBBs與巴基斯坦MBBs之間存在著幾個主要鴻溝——包括資源與文化障礙、權力距離、同行持續性、彼此信任及對本色化的理解。我們必須超越MBBs他們表層的需要,以全面、具體的靈性實踐來回應各方更深層的需要。

許多香港人對MBBs身為少數族裔的刻板印象,反映了一個必須正視與轉化的結構性問題。我仍在反思:CBBs與MBBs之間的衝突與誤解,是否因為不同處境而無法避免?抑或仍有可能在明確界線下建立有意義的合作,使雙方都能在主裡茁壯成長?

最終,我們必須肯定CBBs與MBBs在天國中的同等身分與價值。所有人都因著恩典而被我們慈愛的三一上帝完全接納——不是因為出身、文化或傳統,而是因為神的恩典。擁抱這真理,將有動力去重塑我們彼此交往的方式、事奉夥伴關係與共同的宣教旅程,願主帶領。

並不分猶太人、希臘人,自主的、為奴的,或男或女,因為你們在基督耶穌裡都成為一了。(加三28


[1] Lausanne Movement, Lausanne Occasional Paper: People on the Move, https://lausanne.org/occasional-paper/lausanne-occasional-paper-people-on-the-move.
[2]Hong Kong Home Affairs Department, Race Relations Unit – Demographics, https://www.had.gov.hk/rru/en/info/demographics.htm.
[3]「宗派暴力」是指以宗教名義或為了宗派利益而進行的暴力行為,涵蓋了從身體傷害到心理虐待、甚至系統性的迫害等多種形式,並且通常與宗教、社會、政治等多重因素連在一起。
[4]Hong Kong Government, Religion in Hong Kong – Factsheet, https://www.gov.hk/tc/about/abouthk/factsheets/docs/religion.pdf.
[5]梁國全,〈時勢牧言:略述「2024香港教會普查」——低處站穩再出發〉,香港教會更新運動。 https://www.hkchurch.org/post/,11/9/2025瀏覽。
[6]「權力動態」是指在某個群體或關係中,權力如何分配、流動和變化,並影響成員間的互動和行為。簡單來說,就是誰有影響力,誰在主導,以及彼此之間權力的變化過程。